不写了不用打赏了

Best Friends.


 

 

 

1.

俞定延把车塞进小区里的停车位的时候,林娜琏已经前前后后发了二十三条消息过来了。最新的一条是语音消息,手机连接着车内的蓝牙音箱,于是女人尖声怒吼的声音就这样直白的充斥了车内狭小的空间,惊得俞定延握着手刹的手都下意识的跟着震了一下。

 

兜里揣着磁卡钥匙,俞定延在楼宇门前顿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按了门铃,门铃连续的响声还没结束便落了开锁的声音,伴着声筒中“俞定延你终于死过来了”的怨声,俞定延总算是上了电梯。

 

进门之后,俞定延恨不得直接转身原路逃跑。

 

宽敞的客厅从沙发茶几到地板电视柜,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和散落的杂物,客厅中央横着四个巨大的行李箱,女人小小的身子就坐在满地狼藉当中,随手抄了条裙子向俞定延的方向砸了过来。

 

俞定延微微侧了侧身就轻松躲开了,挑着空隙的地方走过去,问你是不是要打包一个垃圾场去洛杉矶。

 

林娜琏仰着头,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皱巴巴的素脸实在谈不上好看。俞定延站在她跟前,望着眼前乌烟瘴气的案发现场,长长的叹了口气。

 

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居然也可以结婚。俞定延横了她一眼,用脚扫出一块空地坐下来,两条长腿窝在身前,又伸手把林娜琏挡在眼前的碎发掖到耳后。

 

“所以才叫你过来帮忙啊,我自己能搞定的话还用你干什么。”林娜琏吸了吸鼻子,厚着脸皮怼回去。“整理了大半天,胳膊好痛。”一边说着一边把双臂伸到俞定延跟前晃荡着,然后被俞定延无情的一把打落。

 

根本不想反问这居然是整理了大半天的结果吗,俞定延低着头把其中一个箱子拽过来,“四个箱子,按一年四季分类,一个箱子装一个季节的衣服。”说话的时候已经在地上开始挑选起衣服来,“你去把那些薄的衣服叠好摞在一起,待会儿我帮你装箱。”

 

刚刚被安排了工作的人却忽然仰身躺了下去,半个身子正好陷入到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渗进的光线当中。夏日傍晚的太阳如火焰般燃烧,在天际边缘擎浮,跨江大桥上车水马龙,越过日光的方位像在焰心中央穿梭来去。

 

屋内没有开空调,偶尔有从窗外吹进的风,俞定延的头发在夏风间微微荡起,映着金红色的光,露出好看的眉眼。

 

林娜琏习惯在这样平静到淡漠的表情中寻见难得的安稳。

 

 

 

1.5

 

林娜琏第一次到公司参加测评的早上又因偷偷报名练习生这件事被母亲臭骂了一顿,因为赌气连装好的便当也没有带去,本就绷紧的神经夹杂着持久的饥饿感导致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放学时外面偏偏又下起了雨,大雨来得毫无预兆,没带雨具的学生乌压压的挤在教学楼前,林娜琏扒开人群冲出学校后又跑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空车,在车上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似乎也没能得到什么实际性的效果,被雨淋湿的刘海已经成缕的搭在一起,冲进公司大楼的时候连系在衬衫领口的领结都已经不知丢在了哪里。

 

装在包里的运动服已经湿了大半,狭长的走廊尽头就是审评室,进行演唱的人声偶尔透过磨砂玻璃门传到外头,林娜琏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于是就干巴巴的站在门边,两只手交叉在身前,无意识的攥紧又松开,想着是不是要等这一组测评结束后再推门进去。

 

门就是在这时打开的,从里头出来的人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一样忽然出现在林娜琏眼前。过分宽大的衣服下包裹着单薄的细长身体,平宽尖锐的肩骨像是衣架一般将外套撑起,有种微妙的锋利感。小小的脸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林娜琏在那一刻的手足无措中突然没头没脑的想到眼前人的脸很像她常常路过的那家宠物店里养的幼年博美犬。

 

乌黑的头发半扎在脑后,修长的脖颈后余着不长不短的碎发。那人显然被直愣愣站在门口的自己惊了一下,瞪着眼睛看了她几秒后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然后出声问她你是不是叫林娜琏。

 

林娜琏怔怔的点头,她能感受到抓住裙摆的双手仍在不断的渗着汗,怔忪间连忙弯下腰鞠了一躬,小声说前辈好。

 

身侧的窗户被斜落而下的大雨敲得劈啪作响,空气中混着梅雨季节建筑中潮湿的霉味,偶有风吹在林娜琏透着水渍的校服衬衫上,后背上的皮肤有些燥热的凉意。

 

忽来的重量就是在她因过分的紧张与焦急而连眼睫毛都在微微颤抖的时候落下的,林娜琏抬起头时,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棉质外套。脱下外套的人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校服来。

 

“衣服都湿掉了,穿着这个进来吧。”身前的人轻轻开口,说话的时候已经拽住了她的手腕进了门。进门时老师正在给另外的人作点评,房间内无人注意到她们,那人不动声色的将林娜琏推到队伍后面,几乎是同时的,林娜琏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房间正前方测评席间传来,她赶忙应了一声就快步走到了表演区。

 

结束时天光已经暗下来,大雨已经停了,只剩下近乎雾气的淅沥雨滴将交织的街景变成模糊幻象,等到她低头闻见身上传来的陌生香味时才想到还没有跟刚刚那个人说一句谢谢。

 

 

2.

 

生命的轨迹本就常被意料之外的偶然所填满,像是在深夜地铁上巧遇一个掩面痛哭的女孩,彼此之间本无关联,却在那一刻意外的获取了关于对方的秘密。后来公司搬进了新的大楼,旧的建筑里也已经换了装潢,那扇一直关在林娜琏心里的玻璃门早就不见踪影,被大雨淋湿的女孩因迟到而无措的神情成为了她和俞定延之间再也无所查证的秘密。

 

俞定延比她早半年进公司,分组练习时自己被分到和俞定延相同的小组里,第二天在练习室里碰面时林娜琏把那件在前一晚洗熨好的外套还给俞定延时十分郑重的道了谢,九十度鞠躬外加双手奉上,之后这件事被俞定延嘲笑了好多年,即使每次活灵活现的模仿她当初毕恭毕敬的模样时总是换来林娜琏的爆捶。

 

与那天留下的印象不同,之后林娜琏发现原来俞定延并不是什么热情洋溢的甜蜜前辈,大多时候她总是面无表情的练习,记错舞蹈动作时会下意识的皱眉,神色总是淡淡的,像是从前使用过的定焦相机,成像的画面永远存在一种固定的距离感,客套与关怀形成天然的分寸,习惯同他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疏离。

 

初见那天林娜琏就知道了俞定延是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的校友,俞定延低她一年级,因练习要求两个人都不会在学校上自修课,在校门口碰到几次之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同行搭档,一开始的交谈不多,一路上大多时间是在沉默中度过。某天林娜琏因班级清扫而出来的迟了,本以为俞定延一定已经先走了,结果走到学校大门时又看到了俞定延的背影。微微驼着的背,肩膀上挂着一个比照她身形来说略显硕大的斜挎包,她正盯着拐角出的小吃车出神。林娜琏走近后侧过头顺着她眼光的方向看去,摆摊的男人把刚刚出炉的小鱼饼倒在钢制餐盘上,食物的高温在初秋的冷空气中化成白雾上升。林娜琏顿了一会儿便向那头走过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浅棕色的纸袋,里头装着一个金黄色的鱼饼,递给俞定延之前又用绑在头发上的布质发带缠在袋子外面,跟她说有点烫,慢些吃。

 

俞定延接过的时候模样有些微怔,浅粉色的发带边缘垂在她的手指上,混着小鱼饼的香味儿有水果香的洗发水味道隐约游荡在鼻尖。然后笑了笑说,公司告诉我要减肥的,但又真的很想吃这个东西。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林娜琏故意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换来俞定延灿然的笑容。

 

在路上的时候俞定延把鱼饼掰成两半,把豆沙更多的那头分给了林娜琏,然后说起自己吃过很多家店的小鱼饼,小时候因为吃了太多小鱼饼所以吃不下晚饭,被妈妈狠狠的训过,又说自己小时候真的很调皮,一个人在家睡过头没去上课,妈妈以为自己被绑架了还报了警,最后的结果又是自己被暴揍了一顿。

 

那天林娜琏安静的听着她讲起许多琐碎的故事,半个鱼饼吃完后也没有提起她自己为了减肥连学校的午餐都没有订的事情。

 

初秋傍晚渐凉,西落的日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漆黑的影子划映在沿路的青砖瓦墙,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却怎么也留不下半点踪迹。

 

 

 

3.

 

半个钟头前外头还是烈日炎炎,转而就突然雷声轰鸣起来,梅雨季的大雨总是来得猝然万分,落地窗前纱制的遮阳帘被落雨前的狂风吹荡在半空,俞定延把第一个箱子封好后回身在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发圈,抬手将颈后的长发扎好。

 

林娜琏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把厚厚的头发窝成一个圈,才想起没见面的这些日子已经多到足够她的头发再长出这么长一节了。“以前都是接发,突然留这么长的头发不觉得麻烦吗?”林娜琏把手边叠完的衣服推到俞定延跟前。

 

“麻烦啊。”俞定延皱着眉看了看她刚刚推过来的几件衣服,又将衣服展开按着衣线重新折好。“洗的时候尤其麻烦,护发素发膜什么的买了一堆,其实也懒得做。”

 

“那还留着?”

 

“就先这样吧,那么多年都没真正的留过长发,现在想过把瘾。”俞定延顿了顿,“之前也是他说想看我长头发的样子所以就把头发蓄起来了,后来分手了也没想再剪。”

 

她的话说得轻盈,林娜琏也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是不屑还是遗憾或是别的什么,她惯来就是这样的,十几年过去仍叫人猜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常开玩笑,有时候却又突然认真得吓人,真真假假说得多了,林娜琏也就放弃了再去猜测她每个字节里的情绪。

 

从前好像常常会因为她不经意的某句话而被刺痛,像是长满细密的刺的藤蔓,有时缠在她的心上,在微小的创口上生出寂寞的酸楚。

 

 

 

3.5

 

因为公司安排的形象定位,俞定延被逮去剪了头发,谁也没想到花了大价钱在清潭洞剪出来的头发竟然成了她人生的重大黑历史之一,在公司里被同期练习生围着疯狂嘲笑时她愤慨的解释,这是清潭洞最闪亮的发型ok?

 

经过修整后总算是把这头过于闪亮的造型变成了不那么闪亮的状态,俞定延的发量极多,发质有些硬又带着点儿天然的微卷,早上爬起来常常来不及打理头发,打着哈欠从宿舍楼里出来时,头上还有几撮翘起来的呆毛。林娜琏看得想笑,用沾了水的手把她的头发抚平,边说要不以后就别一起去上学了,时间宽裕一点你也不用每天搞得这么狼狈。

 

俞定延眯着还未完全开启苏醒状态的双眼摆摆手,扭过身向便利店跑去,边跑边问你今天要什么口味的牛奶。

 

那年林娜琏读高三,俞定延在高二,高三因为有早读所以上学时间要比高二生更早,而一起上学这件事已经稳定持续了一年之久,在经过严肃的双方会谈后两人决定择取一个折中的时间一起上学。于是结果就是俞定延总是最早到校的那个,而林娜琏则永远是最晚到的那个。

 

大约是因为剪了短发的缘故,原本只是在男生堆儿里人气不低的俞定延有一阵子开始在学校的女生间成了话题的中心,有时赶在下课空闲时间会有低年级的学妹三三两两的凑到俞定延的班级后门偷偷看她,而在学校原本就算作是风云人物的林娜琏常常同俞定延一起进出的事情很快就在学生间大肆传播开去。单调压抑的高中生活中唯一的调剂品就是流传在校园内真假难辨的青涩绯闻。最开始的源头无从寻找,等到流言钻进俞定延的耳朵里时,她才开始留意到每当她和林娜琏并肩行走,身边人落在她们身上玩味的目光是多么的暧昧异常。那些毫无掩饰的注视像深海中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箭一般的向俞定延直直的刺过来。

 

于是俞定延开始逃跑,在林娜琏伸手挽住她时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离,拒绝同行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直到她的借口愈加拙劣到难以忍受时,林娜琏才将她堵在空闲的练习室里非要问出个缘由不可,被胁迫住的人低着头,沉默了老半天才干瘪瘪的挤出一句话来。她说我有男朋友了。

 

林娜琏盯着她,狭窄的房间里却空旷无比,静得好像可以听见空气中的灰尘坠落的声响。许久未能眨动的双眼濒临身体忍耐的极限,再合上时眼角有些涩涩的湿意。

 

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一天,林娜琏想到那时她曾努力的去捕捉俞定延或许因为说谎而乱了节奏的心跳声,可是那天除了俞定延平缓的呼吸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后来俞定延又逃跑过很多次,多到林娜琏根本记不清除每一件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只知道每当她将目光牢牢抓在她身上时,当自己在千人万人跟前向她直白的表露着半真半假的爱意时,她总是会逃,用冷淡的言语或是乏味的玩笑一句带过,像察觉到危险的鸵鸟将头埋进砂石之下,自以为闪躲得利落干脆。

 

 

 

4.

窗外大雨滂沱,风钻过纱窗狭小的孔缝将窗子拍打得啪啪作响。雨水顺着风向呼啦啦的倾洒进屋内,映着棚顶吊灯的白色光线在深棕色的地板上洼出一片水光。

 

“雨太大了,我去把其他房间的窗户关上。”俞定延起身,宽大的棉质直筒裤的裤脚随着脚步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林娜琏回身将客厅的窗户关好,看着俞定延径直穿梭在每个房间的身影,步伐熟悉得仿佛是这个房子的另一个主人。

 

房子才买了两年多,俞定延来这里的次数却也不比她自己少上几次,从小区到户型的选择都是俞定延陪她一起决定的,之后又细节到家具的挑选和整体装修风格,其实俞定延根本不懂这些,但熬不住林娜琏的软磨硬泡,最后也算是做到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两间卧室中有一间是完全按照俞定延的喜好布置的,粉刷的那天俞定延碰巧有拍摄工作在身,接到林娜琏的电话时,脚边放置着那双高筒绑带的靴子偏偏怎么也穿不好,因此而变得心烦意乱的人连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随口报上几个备选颜色后便匆匆断了通话。等到俞定延下一次开车给林娜琏送来暂放在她家的一大箱毛绒玩具的那天,那间光照极好的房间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的墙壁,有黑色的床头板和衣柜,双人床垫下还塞着几盒没有开封的乐高玩具。

 

林娜琏曾吐槽说你这间房看起来像座没有温度的墓穴,俞定延也不理她,说我又没有求着你给我留房间。俞定延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其实这些也并非是她真正想要的颜色,她甚至从未真的记得林娜琏曾打来电话询问过自己这些事情。

 

事实上俞定延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几次,多数时间里不过来了又走。偶尔林娜琏的朋友来家里留宿,房间不够睡了就把预备的床垫搬来客厅,有人问起那间关着门的房间时,林娜琏便搪塞说是杂物间没法住人的,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人好奇。

 

 

 

4.5

第一次出道计划正式宣布夭折的那天俞定延将滑板砸了个稀烂,倒是毫不掩饰内心中因积存了太多负面情绪转化而成的过激的愤怒,朴志效冷静得惯了下午请了假就独自回家休息去了,只有林娜琏的表情仍然未见得一星半点儿的波澜,甚至还把当天宿舍的清扫工作完成得异常妥帖。

 

在其他后辈练习生悄悄感叹这个平日里爱笑爱闹的姐姐原来承受能力是如此强大的时候,俞定延已经一把将林娜琏正在细心归置的口红扔到了旁边,置若罔闻似的不管她嘴里在抱怨着些什么不那么好听的词汇,一边大力的拽着跟在身后踉踉跄跄的林娜琏一边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

 

穿过夜色中的公园,草丛和树林在晚风拂过时发出微弱的沙沙声。枝条上细密的嫩芽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绽开了花苞,樱花粉色的花影掩在无际的夜空下,春雨之后的空气透着隐约粘稠的柔润。绕着江边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块人迹罕至的草坡,俞定延把外套脱下来平铺在地上,然后伸手拉着林娜琏坐下。

 

她们寻到的那块地方近于江边背靠人行路,巨大的桥墩将路灯遮挡得完全,所以林娜琏直到喝下一口俞定延递给她的易拉罐里装着的液体后才发觉是啤酒,林娜琏转过头震惊的望着她,俞定延却是一副熟稔模样的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强烈的气体激得她的喉咙发出微颤的吞咽声来,等到喝完第二口才幽幽的说,从家里偷出来的,本来想用来庆祝出道,不过也总算是用到了。

 

林娜琏盯了一会儿手里的罐子,然后也学着她一样猛灌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口腔中充斥扩散,没有沾过酒精的身体迅速产生反应,她似乎可以清晰的听见全部神经倏而展开的鼓胀声响。

 

原来酒就是用来在这个时候喝的啊。俞定延感叹道,然后倾下身体躺在草坪上,轻薄的衣服被春草上未散的水汽浸染,在肌肤上透下点点凉意。

 

林娜琏没有应声,学着她放倒身体,耳朵碰在俞定延肩头,距离近得能嗅见混着青草气味的她颈侧带着体温的味道。

 

俞定延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在入夜后公交车相邻的座位上,在宿舍狭窄老旧的单人床上,在她紧贴着俞定延的瘦削背脊时,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熟悉到好像每一次呼吸间,她的味道都一定会和空气一起钻进她的身体里。

 

林娜琏突然就掉了眼泪。

 

她紧紧的圈住俞定延的手臂,垂着的头埋在俞定延的颈窝中,身体因啜泣而发出阵阵颤抖,俞定延用另一只手绕过身体去轻抚她的头发,能感觉到冰凉的眼泪伴着重力一起沿着她的脖颈流淌到心脏的位置上。

 

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身后的街道有自行车偶尔拨动的车铃声和孩童欢笑的声音,无望的伤痛和坠落的眼泪藏匿在那桩巨大的石墩后面,像雨水沉入江流,隐秘而悄无声息。

 

 

把林娜琏送回家的时候,俞定延指着林娜琏的脸说回去用冰袋敷一下你的死鱼眼,如果明天不想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你哭得这么惨的话。

 

林娜琏睨了一眼哭成两层双眼皮的人瘪了瘪嘴,突然问,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俞定延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惯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夜风渐起,吹得她额前的头发斜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说我去考大学,你要当大明星,以后我要卖你的签名赚外快。声音清清凉凉的,裹在暮春的凌晨夜晚中,化在林娜琏的耳畔。

 

楼宇门前的声控灯在安静的环境下熄灭,沉默溶解在不知所踪的黑暗之中,时间漫长到俞定延已经打算就此离开。转身之际林娜琏忽然抱住她,怀抱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骼碾碎,然后在迟缓扩散着的疼痛中俞定延听见林娜琏说,你要一直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埋在怀抱中的声音似远似近,钝钝的敲打在俞定延颈侧的动脉处发出嗡嗡的震动声。俞定延偏过头,笑着说你的头发扎得我好痒。

 

 

 

 

短暂离开公司的那几个月里,俞定延在江南的一家面包店里找到了兼职。偶尔轮到她值晚班的日子,她会偷偷将营业时间延后半小时,等林娜琏步履匆匆的跑过来,然后把白天特意留下的限量巧克力蛋糕放在她跟前。

 

收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结算的时候,俞定延在某天路过的街边小店里买了一对耳钉送给林娜琏。银质的耳钉小小的,表面打磨得简单明亮,林娜琏把其中一只戴在从前和俞定延一起去打穿的耳骨下方的耳洞里,然后让俞定延把余下的那只戴到和自己相同的位置上。因为耳钉形状细小材质轻盈,连侧身睡觉时都不会感知到生硬的硌痛,所以除去定期用纱布擦拭清洗的时间外,林娜琏几乎每时每刻都将它戴在身上。

 

出道后某次海外行程结束的第二天早上,林娜琏在整理头发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直戴在左耳上的那只耳钉不见了,后来找到酒店员工一起把房间翻了个彻底也未能寻到,等到她颓败的对俞定延说起这件事时,俞定延才轻飘飘的告诉她其实自己的那只早就不见了,可能是在做造型时频繁更换饰品所以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吧,况且银饰很容易氧化,时间久了也许自己断了也说不定。

 

去到美国之后,林娜琏在商场中逛到饰品展示区的时候会冷不丁的想起那只曾经不翼而飞的银质耳钉。眼前的透明橱柜中陈列的是琳琅满目的经由知名设计师之手用及贵重金属精心打造而成的,与那只丢失了许久的廉价银质耳钉有着云泥之别的华贵珠宝。林娜琏随意挑选了一枚镶满碎钻的戒指试戴,边听着导购员绘声绘色的介绍起这只戒指的设计灵感与所谓的代表意义,在半通不懂的语言阻隔而逐渐兴致缺失的时刻听到一句:这只戒指另外还有一只相配的男款,很适合用来当婚戒。

 

林娜琏忽然没头没脑的想到如果这样一个小小的金属指环是作为婚姻关系中恪守诺言的枷锁,那么俞定延送过的耳钉是不是就代表着要将一切与她相关的回忆生生钉进自己的肉里。

 

 

 

5.

林娜琏趿拉着拖鞋过来的时候,左手拿着两个酒杯右手拿着烧酒和一本相册,俞定延在整理的空隙中直了直腰,抬头就看见林娜琏呲着牙对她笑的样子,瞥了一眼放在地上酒瓶后瞪着她叹了口气。

 

“喝醉了好等着明天用担架送你上飞机?”俞定延抬着眉毛没好气的讽刺,对面的人也不理,倒了两杯酒之后把相册推到她那边,“翻开看看。”

 

俞定延搬起那本厚重的相册放在腿上,深棕色皮革外皮的右下角印拓着YOO三个字母。打开第一页,透明夹页里放满了她的照片,俞定延在那刻感受到了一阵短暂的迷惘,蒙太奇般的时空旧影同现实错落交叠,影像中的人熟悉又遥远,那是十多年以前的自己。

 

一些照片因年代久远和当时设备的问题,成像状态已经不够清晰,不足的光线和模糊的聚焦,掩藏不住的是照片中的人光彩熠熠的年轻气盛。

 

照片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俞定延翻了几页就笑了,看着林娜琏说,干什么要把我的黑历史收藏得这么细致?

 

林娜琏喝了一口酒,又把酒杯填满,环抱着屈在身前的腿歪着头看她,“怎么样,是不是被感动到要哭了?”

 

早年的照片多是她与林娜琏拍过的合照,又或是和许多人在一起时随手拍下的照片,渐渐到了后来,就再鲜少有她同别人一起出镜的照片,包括和林娜琏一起的。俞定延慢慢的翻看着相册,抬手也喝了一杯酒,酒精在胃中扩散,生出猛烈的热意,血液传导通往四肢,有微小的酥麻感。

 

“怎么这么多背影和侧脸照?”俞定延问她,顺手想拿起酒瓶倒酒的时候,发现瓶子中的液体已经快要见底了。

 

“因为不想拍你的正脸,很丑。”林娜琏咯咯的笑着,鼻梁和眼角处聚集起浅浅的纹路,有种微醺时特有的憨厚,然后起身去冰箱那头拿酒。

 

外头的雨势见小,林娜琏走到阳台边将窗户重新打开时,风呼啦啦的吹进来,揉过她的脸和头发,伴着酒意忽感一阵飘忽的眩晕。回过头的时候正好能看见俞定延微微驼着的背,她的肩膀不算宽,肩骨勉强撑起肥大的衬衫,窄窄的身体缩在棉质布料下,好像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将她环在怀里。

 

 

俞定延没有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手臂,因减肥而控制进食的少年时光,身体甚至瘦弱得不盈一握,而她的肩膀却好像是前半生里所有的绵长时光中林娜琏唯一的栖身之所,无论伤心还是疲惫时,她都能在俞定延的肩膀上找寻到最平淡也最不可得的依靠。在不见前路的晦暗天光之下,在凌冽辉煌的巅峰之上。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每次她依附在俞定延的肩头上时,她在她衣襟上带着体温的褶皱中能看见琐碎无章的过去与安稳真切的现在,唯独没有涉及到一丝一毫的未来。

 

 

 

5.5

正式出道后的第一个生日,俞定延带着林娜琏去海云台看海。

 

在全员紧锣密鼓准备回归的前夕,俞定延和林娜琏大半夜偷跑出宿舍,关了手机后就坐上了去釜山的火车。新人时期对真实知名度还没有确切认识的状态下,两个人连帽子也没戴就那么直愣愣的去旅行了。由于是凌晨时段的车次幸而整列车厢也没有多少乘客,两个人一路上嚼着零食打打闹闹的倒也很是顺利。

 

到了海边的时候海平线刚刚蒙起一点光亮,拍打着沙滩边缘的海水随着天光渐亮缓慢后退,潮水汹涌,海浪的响声将无垠的海滩包裹,偶有降落的海鸥沿着沙与水的交界线行走,有巨浪翻滚而来,再探出双翼灵巧的飞走。

 

林娜琏脱了鞋子在沙滩上慢慢的走,不够柔软的细沙中夹着坚硬的砂石,九月下旬的海水微寒,冲刷而过的海水在脚面上留下碎小的沙粒。

 

身后鸣起的车笛声划过静谧空旷的海滩,林娜琏转过身,看见俞定延骑着一辆沙滩摩托径直向她奔来。

 

林娜琏对她的驾驶技术非常怀疑,然而车上的人却没给她质疑的机会,用压过海浪声的声音催促她上来,趁着没人可以绕海岸线一圈,老板看她长得漂亮还给了半价优惠。

 

俞定延用全速将车开下一小段沙丘时,惊得林娜琏尖叫出声,声音冲散在呼啸的海风之中,也吹乱了她未扎起的长发,她紧紧抓着俞定延的肩膀,看她细碎的短发荡在疾风中,像是小时候见过的秋日麦田里温柔的麦浪。

 

她忽然凑近她的耳边喊道,以后我们在海边买一个房子好不好。俞定延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素净的侧脸带着好看的笑容,她迎着海风大声回应她,说好啊,以后我要用存钱罐里的钱买一个大大的房子,我们还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每天都来看海。

 

俞定延的声音被逆向的风吞没了大半,林娜琏没有听得完全,却还是笑着拍她的背,然后在风中张开双手,放肆的倾声大喊。

 

除了那天的海和风之外,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谁知道她坐在疾驰的摩托车后座上偷偷许下的生日愿望了。

 

二十二岁的林娜琏在那一刻想要的是一个永不结束的夏天,永远温暖的沙滩和海水,和永远这样快乐的俞定延。

 

 

 

 

6.

俞定延坐在箱子上挣扎着将最后一个行李箱封好后问林娜琏,“你要去的地方是洛杉矶又不是南极,你带这么多冬装干什么?”

 

一旁的林娜琏已经独自喝得酒过三巡,透白的脸上开始云蒸霞蔚起来,晃晃荡荡的坐在地上,含混的说婚礼之后要去英国旅行,那里的冬天冷得要死。

 

俞定延把整理好的箱子整齐的摆放在门口,又在箱子上粘了纸,上头写明了每个箱子里分别装着什么季节的衣服和鞋子,后又将她另外包里的化妆品按种类仔细分装好,才功成身退般的卧躺下来舒展身体。

 

林娜琏向前挪了挪身子,用脚踢了下俞定延,“问你个问题。”

 

“问。”

 

“高中的时候,你交的那个男友,是真的交往了还是为了糊弄我的?”

 

另一头已经疲劳到眼皮打架的俞定延听到她的问题后思绪很快清明了起来,她摸不清林娜琏问题背后的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心情竟忽然开始隐隐的悬了起来。虽然她早已习惯对林娜琏那些莫名其妙的玩笑视而不见,在每一次哑口无言逃无可逃时。

 

在墙上的挂钟秒针匀速转动了六次之后俞定延开口:“没交往。”

 

听到答案的林娜琏忽的大声笑起来,俞定延看着她像看疯子一样的满脸不解,林娜琏用力的捶了她的腿几下之后声音愉快的说:“我就知道是假的,我赢了,一会儿叫朴志效给我打钱!”

 

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任凭俞定延认真理着思绪拼命想在岁月深邃的河流中摸索那段丢失了许久的记忆,最后却也是连那个男孩子的长相名字都记不得了。

 

浮现在眼前的只有十八岁的林娜琏皱着脸哭泣的模样。

 

 

 

 

6.5

那天之后俞定延倒是真的找来了一个男孩陪自己上学放学的走,某个周末下午结束练习后,练习生三三两两的走出公司大楼,正好看见那个男孩带着俞定延一起离开。

 

还真的谈恋爱了啊,朴志效不凉不热的感叹了一句,又杵了杵旁边的林娜琏,问要不要看看他俩干嘛去。尽管林娜琏一直摆着一副不情愿的脸,却也还是半推半就的跟着朴志效一起去了,目的地是弘大的一家电影院。

 

那天是一部老片重映的场次,开场熄灯后林娜琏才跟着朴志效一起入场,上座率不高,她俩便鬼鬼祟祟的坐到了俞定延身后的那排。座位间隙不够宽大,林娜琏稍微探过身就能看见身前的俞定延专注的侧脸。千禧年早期的电影画面对比度过剩,不柔和的强光溢出幕布以外,林娜琏甚至可以看见俞定延缓慢开合的双眼下方,有睫毛在脸上映下的浅浅的影。

 

头发剪得干净的男孩捧着桶装的爆米花,两人手臂相贴,搭在座位之间的扶手上。男孩偶尔偏过头和俞定延低语几句,然后换来俞定延无声的笑。

 

林娜琏却不知怎么突然在这样稀松平常的氛围中失了态,她忽然站起身,随手抓了一大把朴志效搂在身前的爆米花,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把握在手心里的爆米花砸到了坐在前面的俞定延的身上。

 

等俞定延惊叫着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了惊吓过度的朴志效和一个奔跑而去的模糊背影。

 

 

俞定延在过街的人行横路上抓到了林娜琏,扯着林娜琏手腕的力气很大,林娜琏甩着手挣扎的时候指甲划到俞定延赤裸的小臂上,留下两条扎眼的血痕。俞定延被火辣辣的痛感加剧了内心的烦躁,顺着动作猛推了她一下,林娜琏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俞定延也顾不得商业街区人来人往纷纷向这边投来的好奇目光,大声朝她吼着,你到底要干什么!

 

站在跟前的人冲上来连着推了她几次,涨红的脸上有被汗水晕开的眼线痕迹,声音因情绪的爆发而变得沙哑,她喊着俞定延你从来都没有当我是朋友。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被冲散在嘈杂的人声与汽车行进的机动轰鸣声中溃不成军,俞定延看着她发狠的一遍遍抹去脸上成串掉落的眼泪,伸手就可以捉住的身影不知怎么忽然变得那样遥不可及。

 

俞定延也是女孩子,所以女孩子的眼泪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谈得上叫人动容的引申意义,那只是一种普通又熟悉的情绪反应,可是在当下那一瞬间,她盯着在她面前第一次哭到不能自己的林娜琏,心脏竟忽然有些软绵绵的疼。陌生的感觉令她的思维停滞运转,僵直在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等到朴志效找到她们的时候,俞定延还是一动不动的定在那儿,朴志效朝她使了个眼色后就搂着林娜琏走了,俞定延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觉得走得太近了就停下几秒,走得远了些就加快脚步追上一段,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段主观上的标准距离。

 

那天之后的结果是俞定延用所有的零花钱给林娜琏买了好大一包零食,还有一封她揪断了一把头发才写出来的情深意切的忏悔书,并在信的末尾附注了友谊重启计划的伟大宣言。而事实上俞定延根本没有明白那天林娜琏突然暴怒的真正原因,私下偷偷问朴志效的时候,对方也是云里雾里的模样,说大概是因为你只顾着谈恋爱就不理她了吧。

 

小小的插曲落幕以后,生活又了无痕迹的变回了最寻常的状态,俞定延仍然会在学校门口等林娜琏一起去公司练习,两人之间仍然有讲不完的无聊话题和永远不会停止的琐碎战争,以为日复一日的平静像是通往永恒的玻璃匝道,抵得住生命中的每一场春去秋来。

 

 

 

 

7.

 

照片翻到俞定延第一次重新蓄起长发的那年,连续拍摄的照片中的人变着法的把刚刚及肩的头发扎成不同的样子,还有理顺了头发之后化好妆的模样,俞定延侧躺在地上用手臂撑着头看着这些照片,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林娜琏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这样细小的瞬间统统捕捉到镜头里面的。

 

这些照片几乎都是她的侧身与背影,还有她化着精致全妆或是憔悴素颜的睡脸。有些甚至未能准确对焦,就那样成为了模糊在曾经某处光景中永久定格下来的一抹虚像。

 

抬起头看她的时候,林娜琏侧着身子躺在她对面,同自己之间大约半米不到的距离,她缓慢的眨动着盛满醉意的双眼,将俞定延的脸收留在其中,俞定延能看见她通透的眼瞳中映着自己的倒影。

 

她曾畏惧过这样的灼灼目光。许多年。

 

于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对上林娜琏的眼,她本就不是擅长将情感转为话语公之于众的那种人,也一向不喜把私下的亲密氛围抛到镜头跟前,所以每当林娜琏穷追不舍的朝她投出那些暗昧不明真假难测的心意时,她常常笨拙得像个傻瓜,往后一来二去听得多了,她也逐渐开始找到了最简单的应对方式。有时话说得过火了也故意拧巴得略显伤人,可林娜琏却好像从没放在心上似的,一次之后总会等来下一次。

 

就像是她偶尔兴致突起时会问林娜琏要不要和自己去逛街或是看电影,等到心情沉下去后又随时将计划取消。印象中林娜琏几乎从未拒绝过她的邀约,也从没有因她的惯性善变而真的生气,如此周而复始,甚至让俞定延忘记去考虑这是一种多么恼人的任性。

 

某次录制电台时曾听队友说,林娜琏虽然看起来活泼开朗又擅长交际,但真的相处下来会发现她是所有人中内心最闭塞设防的那个,想要走进她的心里真的很难。当时在场的俞定延听得不明所以,后来在返程的时候趁着林娜琏不在随口问起,不知是谁说了句,因为你是俞定延啊,所以你当然不会明白。

 

原来深入骨血的熟悉与亲密会让人障目,一切习以为常的瞬间背后,依仗着的是遁于无言中皎如日星的赤裸偏爱。

 

 

窗外的雨停了,林娜琏微合着眼,在醉意中陷入清浅的睡眠。平铺在两人之间的相册已快要翻至末尾,俞定延习惯性的伸出手想把她垂落在鼻尖的发丝拨开,在指头触到她平缓的呼吸时,忽然想要落泪。

 

 

8.

 

任何生物,都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自然选择让自己免于危机的环境,所以每一次逃亡都是在意识所趋下而产生的反射行为。如果我也是如此,那么对你来说这是否要算作是一种辜负。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给的好你只敢放在心里,决口不提。纵使每次明知道冷漠的言语会像利剑一样插在她的心上,你也不去解释,怕自己再走近一步,都会换来对方更加炽热的爱意。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俞定延这些年来唯独不敢做的一件事是扪心自问曾经的林娜琏究竟想要什么。

 

 

 

 

9.

 

天气转凉后,俞定延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恋爱。虽然本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但因密集行程而时刻聚在一起的身边人早已对此心照不宣,倒也不会刻意问起,只在偶尔闲聊时顺带着扯出一两句话坏心眼的揶揄她,被调侃的人也不生气,跟着旁人打着哈哈也就划过了。

 

除去在海外的行程,其余留在首尔的空闲时间里,俞定延很少出现在宿舍,有时候出去的晚了就干脆回家过夜,几天后再露面的时候,队友开玩笑说有人人逢喜事精神爽,都要认不出这个美女是谁了。所有人都跟着笑,俞定延抢先一步上了车想避开女人间无休止的聒噪,关上车门的时候才看到林娜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里头,耳朵里塞着耳机闭着眼睛休息,俞定延看了一眼就绕过她坐到了尾座上,遮着黑色挡光帘的车内光线昏暗,安静得像是荒芜萧索的冬季旷野。

 

她和林娜琏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已被大段的空白所填补,有时要把原因归结到毫无人性的魔鬼行程上,光彩照人的舞台背后本就大多是沉默的休憩,有时候又觉得理由太过牵强,早年间的工作量对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那时却又像是连短暂的沉睡时间都是倚靠在一起的。

 

 

爱情具有麻痹人类神经感知疲惫的功能,即便在忙碌到昏天黑地醒来时有片刻忘记自己身处何地的时间里,恋爱的人却仍然生机勃勃的有着无限的活力。连续两天的海外公演结束后俞定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车独自离开了,其他成员回到宿舍后为林娜琏举办了小型的生日会,所有人都默契的闭口不谈唯一不在场的人的任何相关,那天的气氛倒也没有因此缺少什么欢乐,简单的喝了香槟吃了蛋糕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到房间休息了。

 

纵使白昼的温度一如盛夏时节一般炎热,夜晚的长度却已经在季节的推移中无声延展开去。前一刻被夕阳浸染的火红天际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入夜,秋夕后还未变缺的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边,在没来得及开灯的房间里坠入一缕银白色的冷光。

 

林娜琏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啜饮着从日本带回来的清酒,这种酒没有烧酒那样强烈的味觉冲击,喝下去的瞬间味道寡淡得同白水似无差别,而回味间在口腔中泛起的苦涩却像是眼泪的味道。

 

林娜琏忘记了自己在客厅里坐了多久,直到窗外四周楼房的灯火接连熄灭后,身后的门锁才落了响声,俞定延刻意将脚步声放轻,却没想到在转身的时候碰见了林娜琏。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散乱的摆放着盛着食物的餐盒和空了的酒杯,刚想皱着眉责怪为什么吃过晚饭没有收拾桌子的时候瞥见了放置在一旁插着蜡烛的蛋糕,俞定延才恍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愧疚是在一瞬间猛地涌上心头的,俞定延有些局促的蹲坐到林娜琏身边,手无意识的攥紧衣角又松开,过分沉默的空间加深了她的不安。

 

林娜琏垂着眼看着她低着头,毛绒绒的发顶散落着几缕没有扎紧的头发,已经过肩的长发用发圈松松的扎在颈后,没由来的想起几年前她刚刚认识俞定延的时候,她每天都是像这样扎着头发的。后来相熟之后林娜琏曾不止一次责怪她总是凌乱的头发还有拍打她驼着的背,这些年过去了,俞定延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所以她就真的以为俞定延永远都不会变。

 

林娜琏伸手轻轻摸了摸俞定延的头,等俞定延迎着她的动作抬起头的时候,林娜琏抓起盘子中的爆米花,不轻不重的打在她的身上。

 

记得吗,这是背叛友谊的惩罚。林娜琏笑着看她不明所以的模样,在苍茫的月光中,她好像看见了俞定延在混沌的光线下,如同退潮时的海浪一般慢慢消褪的脸。

 

这一次她没有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再想去拼命的抓住些什么。

 

 

 

9.5

一个月前俞定延养了很久的宠物狗突然重病,俞定延的情绪非常不好,甚至在直播放送中对着镜头就忍不住哭了出来,被她的状态所影响,林娜琏整场下来也是心不在焉的,结束后就跟着俞定延去了宠物医院看望生病的动物。那天晚上她陪着俞定延一起回家,洗漱后终于止住眼泪的俞定延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林娜琏知道她没有睡着,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聊着,林娜琏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年自己的生日愿望借给她,希望狗狗可以健康起来。

 

俞定延无声的笑,忽然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黑暗中俞定延的声音很小,微微哑着,夏末的风夹着空气中潮湿的香气回旋在鼻尖,林娜琏靠近俞定延,在月光的照映下能看见纯白色短袖下突起的肩胛骨的形状,她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背,耳朵贴住她的身体,听见她平缓温柔的心跳。

 

 

有一段时间里林娜琏莫名患上了失眠的毛病,抽空去医院做了检查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结果,在每晚饱受精神折磨的日子里偏偏又接到了一段长期的海外行程,抱着必死的决心林娜琏干脆连之前预备齐全的助眠用品都没有随身带走。最后反倒是被分到和林娜琏同一房间的孙彩瑛先受不了了,催命式的砸开俞定延的房门后哭丧着脸说求求你跟我换房间吧,娜琏姐姐半夜不睡觉盯着手机忽然就开始爆笑,不看手机的时候又要反反复复一趟趟的往厕所跑,我还在长身体睡眠不够我会枯萎的。

 

结果自然是俞定延黑着脸推开林娜琏所在房间的门然后一言不发的一头栽到床上,俞定延一向是快速睡眠的小能手,躺到床上还不到五分钟就陷入了稳定的睡眠中,由于白天的过度劳累,入睡后甚至无意识的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林娜琏枕着手臂,迎着床板旁长明的夜灯看她氤氲在幽暗暖光中沉默的睡脸,听着她从喉底发出的嗡嗡的声响,想起自己养在家里的博美犬趴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睡着时,也曾发出同俞定延现在这样类似的声响。

 

俞定延在笑的时候,或者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睡着时,清秀明朗的眉宇间就少了平日里淡漠又冷冰冰的模样。此刻的她像是一只憨厚的大狗狗,林娜琏就这样靠在她的身边,像是躲在她温暖的皮毛下,感受她更加温暖的心。任凭凛冬时节外头风雪不停,她每一次低沉微弱的呼声,仿佛能够加深她心中一点点堆砌而起的安全感。

 

游离在清醒与睡意的间隙中,林娜琏恍惚觉得如果梦有气味,那么梦的气味就该是俞定延身上融着体温的椰子香气,如果梦有声音,那么梦的声音就该是俞定延此刻的悠长柔软的心跳声。

 

那晚林娜琏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意外发觉了治疗失眠的玄机之后,剩下留在日本的日子里她的室友就都固定成了俞定延,后来俞定延再问起关于失眠的事,林娜琏只笑着说,大概是因为你这样猪一样的睡眠真的会传染吧。

 

 

 

10.

 

在生日结束之前林娜琏连夜坐火车去了海云台,抵达时海滩上还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夜色中打闹喊叫,偶有摩托在远处呼啸而过,男孩女孩们的笑声溃散在凶猛的海浪中,消弭耳畔。

 

林娜琏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看着浪花从远方无际的黑暗中划出一道道白条,再席卷泥沙向身前涌来,一次次将留在软沙上的痕迹冲刷干净。她想起上一次和俞定延来这里的时候,她曾一遍遍在沙滩上写下俞定延的名字,就在快写完的时候海浪恰好打了过来,将她划下的凹痕瞬间抚作平地,她生气的又跑去更远的地方写,刚要叫俞定延过来看的时候就来了一波更大的浪,重新把一切吞没归零。

 

时间像这世界上最大的浪潮,无论拼命想要在生命的轨迹上印下什么亘古不变的记忆,最终都会被席卷而来的白色泡沫冲散,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人们才会放心的把最深沉的秘密投向深海,自此而去,杳无音讯。

 

身后的岸石上忽然有人燃起了烟火,伴着欢呼声,林娜琏看着一簇簇金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在如墨的夜色中绽起绚烂的光芒,背后的人群双手合十静默的许愿,林娜琏想起在几个小时前吹灭蜡烛时,好像并没有在心里默念什么确切的愿望,许多埋在凿凿天光之下的幽暗心事,比想象中更容易在时间的长河中萎缩成渺小的浪花,有些事情只要不去细细考量,就可以在熠熠生辉的月光下化成万籁俱寂的微尘。

 

留宿在海边度假酒店的短暂夜晚,林娜琏听着不远处的海浪声睡着。日出前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俞定延拉着她跑到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台下人山人海,刺眼的闪光灯灼得她睁不开眼,她想要挣脱她的手逃跑,俞定延说你不可以丢下我,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你喜欢我。

 

惊醒时窗外下起小雨,雨水揉杂着秋季寒凉的海风灌入房间,灰色的云朵里包裹着模糊的光团,林娜琏望着透不见光的海岸线揉揉眼睛,眼眶像是漏水的容器,只是找不到缺口在哪儿,所以只好用力的闭上双眼。

 

黑暗中她看见多年以前站在演唱会的舞台上,俞定延抻着衣领把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擦去,弯着嘴角笑意盈盈的说,不要再哭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11.

 

暴雨后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气中有通透的清凉气味,下了大半个晚上的雨将八月份的燥热一股脑扫得干净,这是今年入夏以来首尔天气最好的一个夜晚。

 

俞定延起身时将相册装进包里,抬手的刹那发觉左臂因长久的压制而生出麻木感,擎在半空中甩了甩手,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把手轻贴到仍然处在睡眠中的人的脸上,林娜琏因这份略低于自己体温的触感而从迷茫的睡意中醒来,室内的光线没有想象中那般明亮刺眼,俞定延在唤醒她之前已将客厅的吊灯关掉,换成了墙壁四周柔黄色的壁灯。

 

惺忪的睡眼未能及时在昏暗的光线中即时聚焦,俞定延的脸模糊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林娜琏本能的伸出手想去切实的捕捉到她的存在,然后在须臾的慌乱中感受到俞定延带着凉意的手回握住她时的力道。

 

去卧室里睡吧,地板很凉,会生病的。俞定延的声音很轻,轻飘飘的萦绕在空气中忽近忽远,再一点点的散在她的耳边。

 

抱我进去吧,我好像喝醉了。林娜琏懒懒的举起双臂,语调里带着醉后的娇憨和睡意未散的软绵,半开半阖的眼里映着身前温暖的光线,一塌糊涂的温柔。

 

俞定延塌着眼角看着她无奈的笑,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没有办法把你抱起来,你一直都知道的。

 

 

 

从前林娜琏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于超级英雄的系列电影,收到粉丝送的钢铁侠玩具手套时她就叫俞定延戴上,然后再叫她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用单只手臂把自己抱起来,俞定延反复试过几次都没有成功,再之后林娜琏闹着叫她抱自己的时候俞定延就说什么也不肯了。

 

她知道俞定延不是钢铁侠,俞定延也没有办法带她冲破云霄抵达遥远无际的浪漫银河。

 

俞定延无法带她去任何地方,即便她曾同自己一起飞跃过地球上大半的经纬度,也曾同榻相依而眠,即便她的前半生中的所有好年华都是和她一起度过。

 

飘荡得久了所以需要一份接近永恒的安稳,后来她找到了那样一个人,会用温和的眼光看向她,将她的脾气和坏习惯一概包容,总是没有怨言的吃下她由着性子随便做出来的菜肴,替她整理好永远凌乱的房间。

 

结婚是她提出来的,在洛杉矶邻靠大海的庭院前。她说希望结婚典礼简单一些,然后再去英国旅行,想去坐哈利波特主题列车,他都一一应允。婚纱的设计与婚礼的一切相关事由均是他一人操办,她在婚礼前的一个月回到韩国分发请柬,与旧友相约最后单身之夜的那天,女人们带着强烈的好奇心围着她八卦起关于新郎的个人信息还有两人的相遇过程等等琐碎的事情。派对终了后照旧是俞定延负责送她回家,两人为了醒酒便绕着路从高中母校门前走到从前常去的小吃店,记忆中的街景已经在漫长时光的洗礼下变了模样,从前好像总是说不尽的话题在两年多来分居异国的空白中无形丧失了热忱,只是凭着长久以来的熟悉感维持着令彼此心安的氛围,大部分无言的时间幸而未至尴尬的境地。

 

临别前俞定延问了那天从头至尾唯一的一句话,她问:“是和好的人结婚吧?”

 

林娜琏看着路灯下两人自脚尖的相交点起逐渐向反方向伸长距离的影子,有过片刻的出神,而后确定的点头,说是的。

 

那就好。俞定延也点点头,然后看着她微笑起来。

 

 

 

 

12.

林娜琏缓缓的坐起身体,经过短暂的睡眠后醉意已消了大半,抬手将散乱的长发抚贴平整,然后看着俞定延一字一句的说,亲我一下吧,等到生日的时候我就不在这里啦,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亲过我的脸呢。

 

这一次俞定延没有推诿拒绝,在四周昏黄光线的包围间,没有犹疑的凑近她影影绰绰映在窗外扑洒进来的皎洁月光中的脸颊。干燥泛凉的双唇触在她细腻微烫的侧脸,有过一秒钟的停留,然后在倾身离去之际被林娜琏紧紧抱在怀中。

 

 

 

你曾故作厌烦的在亮如白昼的追光下挣脱我的拥抱,也曾在冬夜璀璨若星海的焰火下将我揽入怀中;我无数次在你无所察觉的时刻用相机捕捉你彼时的身影,也用眼睛凝结你细微变换的表情。

 

人越年长越发现原来爱是需要回应的,哪怕只有空谷虚幻的回响,而我怨责又庆幸的是你从未给过我任何近似于爱的讯号。这些年来,你一直努力的维持的距离曾带给我短暂的失落与等待,后来这些模糊的心意就化成了忘记写明的记忆旷野,随着其他在时间里逐渐削弱的不值一提的瞬间后退成了未晞的露水,某一刻消失在这炎烈日光之下。就像是某种天文定理所言,两朵星云即便不动,也会因为宇宙的膨胀而越来越远。所以只要我没有抱住你,我就注定会失去你。

 

还来不及为你缠绵悱恻翻山越岭,再去谈起爱来不就太过火。

 

 

 

林娜琏伏在俞定延的肩头,在平缓悠远的呼吸间安静的说,我要去到没有你的地方了,你可以忘记我,也不需要来见我,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清浅的气息融解在俞定延的耳边,像木质的鼓棒一下下钝钝的砸在她的心脏上,这样的感觉像是刻在感官的最浅层,在她感知到沉闷的痛感之前便温吞的散在这片温柔的月色间,了去无痕。

 

于是俞定延用了最大的力气回抱住她,第一次放肆大胆的细嗅她身上的气息,张开皮肤之下全部的触觉神经去感受她的体温,认真去聆听她每一瞬间的心跳。

 

那一刻俞定延忽然明白了,原来彻彻底底从一个人的生命中抽身而出的时刻并非是何等喧嚣的兵荒马乱,而是如此一般沉静的画面。

 

 

 

 

13.

临走前俞定延把林娜琏放在她那里很久的备用钥匙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跨过在朗朗月光下折射出晶莹光泊的水洼时,挂在肩上的斜挎包随着身体的移动上下微震了一下,俞定延在那一瞬间切实感受到了背包里装着的林娜琏送给她的那本相册的重量,几十张照片的重量尚可忽略不计,但当数百张照片一同塞进同一个容器中时,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似是在某刻忽然具备了扼住身躯的气力,压得人难以承受。

 

记忆本是飘渺虚幻的东西,而若是一旦有人将他变成具象化的实体,则需要花费一定的心神去负载这份礼物。

 

凌晨时段的空气很好,沿途公路边飘来草木的气味与花朵的芬芳,俞定延干脆把车随便停在一个地方,然后独自沿着空无一人的汉江边慢慢的走。

 

繁星璀璨的夜空倒映在雨后如镜般平静无波的江面,洒下零星的光点。俞定延坐到靠近江水的砖石上,想起几年前因工作行程去过几次洛杉矶,难得空下时间自由活动的时候曾到过当地的某个海滩。洛杉矶的海岸比她曾经带着林娜琏去过的海滩更广阔,砂砾柔软,被未尽的夕阳余光染成粉紫色的广阔天空下,连绵延不绝的海浪声像是情话一般温柔。

 

那是林娜琏即将度过余生的地方。

 

俞定延想,她一定会很幸福。林娜琏说过那里是她最喜欢的城市,她想要每天伴着海浪声入睡,想要在院子里养不会冬眠的花,想要看看永远的夏天。

 

这些都快要实现了。那里的大海在长时间的日照下多了暖意,她不用在寒冷的秋末清晨再去触碰那冰凉的海水,也有人会一直一直牵住她的手,去往这世界上她想抵达的所有地方。

 

而俞定延呢,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江边,看江流入海,再等微醺的晨光吞没无涯的夜色,杂乱无章的想起年少时隐约存在过的许多危险的犹疑与琐碎的快乐,心脏偶尔发出一丝渺茫的颤动。

 

寂寥的夜空掩藏最赤诚的心事,然后在天亮后随着微弱的心碎一起在日光之下蒸发不见。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0.

 

在你将我推出你的世界的时刻,我才终于鼓起勇气剥开潜藏于已经远去的绵长时光中的秘密盒子,第一次好好的去回看装在里面的,年少时的美梦。

 

梦中的我没有从你甜蜜满溢的注视中逃脱,也没有辜负你每一次向我明明白白袒露的真心,我曾在梦中握住你的手,带你踏上云端听月亮轻颤时的旋律,也陪你坐上陌生国家的神秘列车去看落满白雪的永夏。我这一生中曾拼命掩藏过的最大的秘密,是我曾在与你对视时的某一个潦草平庸的瞬间,希望自己能够爱你。

 

如果我爱你该多好。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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